DH0. 谩骂 (Name-calling)#

这是最低级的反驳形式，也可能是最常见的。我们都见过这样的评论：

你就是个脑残！！！！！！

但重要的是要认识到，即便是听起来更有水平的谩骂，其分量也是一样轻的。比如这样一句评论：

作者不过是个自大的半吊子。

这其实只是“你是个脑残”的一个故作高深的版本。

DH1. 人身攻击 (Ad Hominem)#

人身攻击比纯粹的谩骂稍好一些，但也好不了多少。它可能确实带有一点信息量。例如，如果一位议员写文章说应该提高议员的薪水，有人可以这样回应：

他当然会这么说，他自己就是个议员。

这虽然没有驳倒作者的论点，但至少可能与议题相关。然而，这仍然是一种非常无力的反驳。如果这位议员的论证有问题，你应该指出来；如果没问题，那么他是不是议员又有什么关系呢？

另一种人身攻击的变体是，宣称作者没有资格谈论某个话题。这是一种尤其没用的反驳，因为好的想法常常来自局外人。问题的关键在于作者的观点是否正确。如果他因为缺乏权威而出错，那就把错误指出来。如果他没说错，那他有没有权威就根本不是问题。

DH2. 批评语气 (Responding to Tone)#

再往上一层，我们开始看到针对文字本身的回应，而不是针对作者。其中最低级的形式是批评作者的语气。例如：

我无法相信作者竟以如此轻慢的态度否定智能设计论。

虽然这比攻击作者要好，但仍然是一种很弱的反驳。作者的观点是对是错，远比他的语气重要。尤其是因为语气非常主观。一个对某个话题心怀不满的人，可能会被一种在其他读者看来十分中立的语气所激怒。

所以，如果你能对一篇文章提出的最严厉的批评就是指责其语气，那你其实什么都没说。作者的说法是否轻佻但正确？这总比态度严肃但错误要好。如果作者哪里说错了，请明确指出来。

DH3. 直接反驳 (Contradiction)#

在这一层，我们终于看到了针对“说了什么”的回应，而不是针对“怎么说”或“谁在说”。对一个论点最低级的回应，就是简单地陈述对立的观点，但几乎不提供任何论据。

这种方式常常与DH2（批评语气）结合使用，例如：

我无法相信作者竟以如此轻慢的态度否定智能设计论。智能设计论是一套站得住脚的科学理论。

直接反驳有时也能起点作用。有时候，仅仅是看到对立的观点被明确地提出来，就足以让人看清它的正确性。但通常情况下，证据会更有帮助。

DH4. 据理反驳 (Counterargument)#

到了第四层，我们才看到第一种有说服力的反驳形式：据理反驳。在此之前的所有形式，通常都可以视为无效论证而被忽略。据理反驳或许能证明些什么，但问题在于，很难说清它到底证明了什么。

据理反驳是“直接反驳”加上推理和/或证据。当它精准地指向原文的论点时，可以很有说服力。但不幸的是，据理反驳的目标常常会有些偏离。很多时候，两个激烈争论的人，实际上是在争论两件不同的事。有时他们甚至彼此观点一致，只是沉浸在争吵中没有意识到而已。

反驳一个与原文略有不同的话题，可能有一个合理的理由：当你觉得对方没有抓住问题的核心时。但如果你要这么做，就应该明确地指出来。

DH5. 驳斥 (Refutation)#

最有说服力的反驳是驳斥。这也是最罕见的，因为它需要做最多的功课。事实上，这个“异议金字塔”就像一个金字塔，越往上走，实例就越少。

要驳斥一个人，你可能需要引用他的原话。你必须找到一个“确凿的证据”，也就是你认为错误的那段文字，然后解释它为什么是错的。如果你找不到一句可以反驳的原话，那你可能是在攻击一个自己臆想出来的“稻草人”。

虽然驳斥通常需要引用原文，但引用原文并不等于驳斥。有些作者会引用他们反对的部分内容，以营造一种合理驳斥的表象，但紧接着却给出了像DH3（直接反驳）甚至DH0（谩骂）那样低级的回应。

DH6. 驳斥核心论点 (Refuting the Central Point)#

驳斥的力量取决于你驳斥了什么。最强有力的反驳是驳斥对方的核心论点。

即使在DH5这样高的层级，我们有时仍会看到故意的“不诚实”，比如有人专挑论证中的次要观点进行驳斥。有时，这种行为的动机使其更像是一种复杂的人身攻击，而非真正的驳斥。例如，纠正别人的语法错误，或者抓住名字、数字上的小瑕疵不放。除非对方的整个论证确实建立在这些细节之上，否则纠正它们的目的就只有一个：贬低对手。

真正地驳斥一个观点，需要驳倒其核心论点，或者至少是核心论点之一。这意味着你必须明确指出其核心论点是什么。所以，一个真正有效的驳斥应该像这样：

作者的核心论点似乎是 X。正如他所说：
<引用原文>
但这是错误的，原因如下……

你指出的那句引文不必是作者核心观点的直接陈述，只要驳倒了其论证所依赖的某个关键点就足够了。

这样分类有什么意义？#

现在我们有了一种给反驳分类的方法。这有什么用呢？“异议金字塔”不能帮我们判断谁输谁赢。这些层级只描述了反驳的形式，而不能判断其是否正确。一个DH6级别的反驳，仍然可能错得一塌糊涂。

但是，尽管这些层级不能为一条反驳的“说服力”设定下限，但它们却能设定一个上限。一个DH6级别的回应可能没有说服力，但一个DH2或更低级别的回应，则永远不可能有说服力。

将反驳的形式分类，最显而易见的好处是帮助人们评估他们所读到的内容，尤其是帮助他们看穿那些在智识上不诚实的论点。一个能言善辩的演讲者或作者，单凭气势汹汹的言辞，就能营造出战胜对手的假象。事实上，这或许正是煽动家的决定性特征。通过为不同形式的反驳命名，我们给了有思辨能力的读者一根针，去刺破这些空洞的言论。

这些标签对作者或许也有帮助。大多数智识上的不诚实是无意的。一个因不同意某篇文章而批评其语气的人，可能真的相信自己言之有物。当他退后一步，看到自己正处在“异议金字塔”的某个位置时，或许会激励他努力向上，尝试进行“据理反驳”或“驳斥”。

但有水平地表达异议最大的好处，不仅仅是让对话质量更高，更是让参与对话的人更快乐。如果你研究对话，你会发现在DH1的底层充满了刻薄，而在DH6的顶层则少得多。当你言之有物时，你不需要变得刻薄。事实上，你也不想那样做。如果你有真知灼见要表达，刻薄只会成为障碍。

如果沿着“异议金字塔”向上攀登能让人们减少刻薄，那将使大多数人更快乐。多数人并不真正享受刻薄；他们这样做是因为情不自禁。

感谢 Trevor Blackwell 和 Jessica Livingston 阅读本文草稿。